案例:一天,一位美得超凡脫俗的女子走進了心理咨詢室,她的美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。雪白輕盈的裙子,烏黑油亮的長發,白凈得缺少血色的臉上有一雙輕霧籠罩的眼睛,眼神迷離而遙遠,身體柔弱得像沒有重量一樣,輕輕飄落在椅子上。她26歲,已婚,大學文化。
來訪者自述
其實我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痛苦,只是覺得生活很沒意思,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,總感到沒有力氣做任何事情。早晨醒來,甚至都沒有力氣起床、洗漱和梳頭。我很懶,經常長時間地坐在梳妝鏡前發呆,有時突然清醒過來,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睡眠也不好,一直是靠吃安眠藥維持的,即使吃安眠藥,睡眠也很淺,而且常常噩夢連連。從夢中驚醒后,就很難再睡著,睜著眼睛看窗外黑暗的房子像鬼影一樣。就這樣一直熬著等到天亮,然后又開始了另一個漫長而陰郁的日子。
我幾乎沒有想吃東西的欲望,如果不是別人要我吃,我自己從來不會想到要去吃飯,也沒有餓的感覺。吃飯對我來說,是一種例行公事,什么味道都沒有。
很多人覺得我很幸福,老公可以掙大把大把的錢,不需要我去工作。為了讓自己有點用處,我也曾找過一些工作。曾做過財務,做過文秘等,但多數時候很不稱職,所以老板對我很不滿意。有時候,是我對老板不滿意。無論什么工作我都很難做長久,也覺得沒意思。老公對我很好,但我對他沒感覺。他舉止不雅,不解風情,永遠是那副俗不可耐的樣子。雖然我們是夫妻,可是我發現,他不明白我都在想什么,我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感受。雖然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屋子里,但是,我感覺我們好象距離很遙遠。在心理上我們根本就沒有結婚,也沒有認識,好象是陌生人。
我真想遁入空門,我曾去學過佛,懂得了四大皆空。真的!一切真的是那么空。不過,我沒有足夠的智慧和勇氣讓自己解脫。我曾割過腕,并不覺得痛,刀子割下去,感覺血像房檐的雨水一樣,沿著手指緩緩流下去。我的心靈在一天天地腐朽,甚至都能聞到身上發出的發霉腐爛的氣味。
成長經歷
我是獨生女。父親性格溫和懦弱,很寵愛和包容我;母親很強勢霸道,愛憎分明,也很寵愛我。但如果我犯了錯誤,她會嚴厲地訓斥我,甚至完全不留情面。比如有一次,不知為了什么事情,媽媽生氣了,竟然把我最喜歡的東西摔了一地,并且用兇狠的聲音說:“我看你敢不敢再撿?”。媽媽很輕視爸爸,覺得爸爸無才無能,沒事業心,給她丟臉。爸爸在媽媽面前是個弱者,只有忍氣吞聲的份,實在忍受不了的時候,甚至會在我面前哭訴。有時我能感覺到媽媽因為爸爸對我表示親昵而嫉妒。
我的童年在孤獨寂寞中度過。父母不讓我隨便與別的小朋友玩,說那些小孩很臟,習慣不好,怕我受他們影響。我被當作小公主一樣照顧、寵愛,但我并不快樂,因為他們不尊重我的意見,總說我不懂事,總把他們認為好的東西強加給我。當然,我不會反抗,只會表現得很乖、很聽話。
高中畢業時我想報考時裝設計或是美術專業,但母親沒經我同意就替我填報了會計專業,讀大學的時候我感到很痛苦無聊也很無奈。
我覺得自己很多方面的能力很差。比如不擅長與人交往;沒有獨立生活能力;做事沒有毅力等。我現在的老公也是父母做主安排的,他對我很好。父母說這樣的人有責任感,靠得住,我覺得也是,但我對他就是愛不起來。我的心里有著另外一個“白馬王子”,我與心目中的那個“他”只有很短暫的偶遇,但是在我的心靈世界里全是與他有關的浪漫甜蜜的幻想。
心理分析
由于父母對她過度溺愛,在生活上包辦代替,導致她獨立生活能力差,沒有自信,自我價值感低,適應不了這個紛繁復雜的社會,因而活在自我封閉的世界里,與他人與社會的關系脫節,生活空虛,最終陷入抑郁。
抑郁的背后,往往有許多隱藏的憤怒。母親雖然很愛她,但把她當做寵物一樣對待,不尊重她的個人意志,不允許她按照自己的意愿過自己想過的生活。表面上她對父母的安排很滿意,但是在潛意識中,一定會非常的憤怒。她抱怨大學生活過得痛苦、無聊和無奈,因為大學的專業是父母為她選擇的,這就像是在控訴父母為她所作的糟糕選擇。她用自己的抑郁來控訴:“看,都是你們把我害成這樣的!” 在描述割腕自殺時,她感覺“血像房檐的雨水一樣,沿著手指緩緩流下去。”仿佛是一位詩人在描述一個風景,讓人感到可憐而又可怕,如此平靜的控訴、平靜的怨恨。
她的母親很強勢,瞧不起父親,父親經常受氣。她不愿意看到父母之間的沖突表面化、激烈化,更擔心他們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,最后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。所以她要犧牲自己在父母之間搭建一座溝通和解的橋梁,讓自己變得乖巧可愛,讓自己得抑郁癥來維持這個家庭表面的和諧。她擔心自己一旦脫離了這個家庭,父母之間的矛盾就會激化。
到了該結婚的年齡,父母給她選擇了一個老實憨厚的丈夫,把保護她的責任轉交給了這個人。這個人不懂浪漫情調,更不解風花雪月,只知道勤勤懇懇地工作掙錢。她父母之所以選擇這樣的男人做女婿,是因為他是一個“沒用”的男人,以便父母能夠繼續保持對女兒的精神控制。她雖然不滿意父母給她安排的婚姻,但是她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,她習慣了生活在父母給她設計好的城堡里。在里面可以遮風蔽雨,吃用不愁,還可以像公主一樣得到照顧,這些都是她所留戀的,所以她愿意做父母希望的樣子。她甚至也很享受自己的抑郁,因為當她抑郁的時候,大家會更加關心體貼她、安慰照顧她,免除她的一切責任,原諒她的所有錯誤。因抑郁而獲益,因獲益而拒絕痊愈,這個現象是普遍存在的。
有時候她也想掙脫父母的控制,但是她更害怕新的生活。離開了父母,外面的世界會有很多危險,舊的生活雖然有痛苦,但那些痛苦是她所習慣的,她知道如何忍受。而新的生活是她所不熟悉的,即便是幸福,也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對的。
她沒有能力去追求自己理想的愛情,又不滿意父母給她安排的婚姻,所以她只能在虛幻中尋找滿足。她不斷地在夢中與自己的“白馬王子”約會。夢中的那個人雖然存在于這個世界上,但是對她來說,“他”不過是一個夢,一個她所創造的夢。夢中的人有個特點,就是“你想要他有多好,他就有多好”,因而夢總是讓人向往的,但唯有現實才是最安全而可靠的。
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,需要經歷合理的反叛,這表明他在爭取成為自己。如果這個反叛一直受到強硬的壓制,不能獲得成功,就會變成心理障礙。抑郁癥就是一種象征性的反叛,與成長的反叛不同,抑郁的反叛不是要成為自己,而是不知道如何成為自己以至毀掉自己。